阿九

红舞鞋

男孩✖️屠夫

“我想要一个不会腐烂的春天。”

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个漂亮的男孩，他叫洛恩。

洛恩是个孤儿，靠着街坊邻居的接济勉强填饱肚子。

他没有家，隔三差五会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他一晚，但大多数时候，他只能睡在桥洞下，或是破旧的，没有人住的房子里。

洛恩的生活算不上美好，但他是个善于苦中作乐的孩子。

清晨落在他鼻尖的蝴蝶、傍晚散落的夕阳，任何在他人眼里稀松平常的事物，都能让他开心起来，然后努力的生活下去。

噢，对了。

就在前几天，住在小镇最东边的好心的裁缝，为他做了一双新鞋。

这是洛恩在最近一年里最开心的事情了。

那实在是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。

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，它是一双红色的小皮鞋。

洛恩一直觉得，红色该是女孩子喜欢的颜色，让一个男孩来穿这双红皮鞋难免会显得有些女气。

但这是洛恩得到的第一双新鞋子，洛恩非常喜欢、珍惜它。

因为怕它不小心被自己弄坏，洛恩一直很小心地把鞋子用布包好，踹在怀里，一直到现在，洛恩都没有穿上过它。

裁缝小姐对此表示很遗憾。

她极力劝说洛恩来试试这双新鞋以防它不合脚，还说洛恩会很适合这双红皮鞋。

裁缝小姐是个多好的人啊，洛恩感叹着。

只可惜，她没有双腿。

洛恩又一次在心中感谢了善良的裁缝小姐，然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

说是工作，但其实也只是在大街上捡捡垃圾，然后拿去换钱而已。

毕竟，没有人想要雇佣洛恩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弱又内向的孩子。

今天大街上的路人很少，洛恩知道，大家都去剧院看舞台剧了。

那可是从皇城来的演员，表演一定会很精彩的吧。

洛恩也很想去。

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洗的泛白，但也还算整洁的衬衫和脚上破旧的鞋子，犹豫了一瞬，还是转身朝着剧院的方向去了。

剧院里早就挤满了人，洛恩去的太晚了，位子早就没有了，于是他只能站在角落里看完了整场舞台剧。

大家都很专注，没有人注意到装潢高雅的剧院里混进来了一个小乞丐，也许有人注意到了，只是懒得去管。

洛恩就这样缩在角落里，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女主角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

旋转、跳跃，每一个动作在她做来都轻盈又充满了美感。

舞台剧渐渐接近了尾声，女演员扮演的公主在高塔上悲鸣，英俊的王子无畏地挥舞着长剑与巨龙战斗，想要抢回他的公主。

最终，巨龙颓然地倒下，公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国家，并为王子跳了一支舞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与爱慕。

真是一场完美的演出啊。观众们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高的赞美。

在每个人都深深的沉浸在主演们完美的表现中时，洛恩的目光却紧紧的追随着女主演脚下那一双红色的舞鞋。

恍惚中，洛恩仿佛看到那双漂亮的舞鞋变为了一束火焰，热烈地燃烧着。

“很漂亮对吧？”一道女声倏然想起，将洛恩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
洛恩转头望去，发现身后是坐着轮椅的裁缝小姐。

“好久不见，洛恩。”裁缝小姐微笑道，“还没试我为你做的那双鞋子吗？”

洛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，默认了。

“噢，我亲爱的，你不能一直把它放在那里，那样的话，我将它做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裁缝小姐无奈道。

“相信我，你一定会喜欢那双鞋子的，它很漂亮，就像那位女主角的舞鞋一样漂亮，对吧？”

洛恩抿了抿唇，没有作答。

舞台剧结束了，观众们有序退场，不一会儿，剧院里就散了个干净。

洛恩没有走，他揣着怀里的红皮鞋，站上了舞台。

他看着那双鞋子，犹豫了一会，终于脱下了脚上的旧鞋，换上了新鞋子。

他学着女主角的动作，在舞台上跳跃、舞动。

四周安静极了，但洛恩却觉得自己听见了掌声。

一开始很微小，但是慢慢地，它开始掩盖住周围的一切嘈杂，洛恩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舞台剧中的主角们。

不用为食物发愁，不用担心被冻死在无人问津的寒夜里，不用面对人们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……

洛恩跳啊跳啊，他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跳了很久很久，一直到他感觉到脚腕传来的酸疼，他才发现，他来到了城外的一处树林中。

天色已经很晚了，洛恩有些害怕。

他想要停下来，回到城里去，但他的脚就像是坏掉了般，依旧跳着优美的舞步，不管洛恩怎么努力，甚至于伸手去捶打自己的双腿，都无法使他自己停下来。

洛恩是真的害怕了，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往树林深处而去。

就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候，远远地，他竟看见了一道人影。

“嘿！”洛恩大叫起来。

人影动了动，随着距离的缩短，洛恩也逐渐看清了那人的样貌。

他身形高大，眉目深邃，算不得多么英俊，但却是一看就让人觉得可靠的面相。

他的手中拽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兔子，还有一把沾着血迹的斧头。

很显然，他是个屠夫。

但洛恩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
“你能帮帮我吗，让我停下来，求你！”洛恩红着眼眶，声音也带出了一丝哭腔。

屠夫看着月下起舞的男孩，愣了愣，却仍是快步上前，拽住了洛恩的手臂。

这当然是没有用的。

红舞鞋带着洛恩的腿想要继续向前，紧紧抓住手臂根本无法制止住他。

屠夫道了句抱歉，扔了手中的东西，把洛恩压在了一旁的树干上。

屠夫的膝盖抵住了洛恩乱动的腿，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。

洛恩微喘着气——他实在有些累了。

“你可以把我打晕，或者把我捆起来，怎么样都可以。”洛恩道。

屠夫犹豫了一会，又道了句歉，把洛恩打横抱起，带回了家。

屠夫的家是间小木屋，不大，但很整洁。

他找了根绳子，暂时将洛恩捆了起来。

但是洛恩的腿不住地挣扎，粗糙的绳子在那双白皙的腿上勒出了道道红痕。

屠夫看得心焦，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。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，红舞鞋不知为什么死都脱不下来，洛恩只好一直被捆在椅子上，吃喝拉撒都需要屠夫的帮忙，很快，他们熟悉起来。

洛恩告诉了屠夫他的经历和这双红舞鞋的来历，他请求屠夫带他回城里，他要向裁缝小姐问个清楚。

屠夫答应了，他们约好第二天一早便出发。

但是就在前一天，屠夫外出打猎时，变故发生了。

经过几天来的挣扎，绳子的一角快被崩坏了。

洛恩经过这几天，也早已筋疲力尽。

他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腿，又看着放在一旁的屠夫的刀，几经犹豫，他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
绳子断开，洛恩慢慢靠近门边的刀……

屠夫回来时，看到的便是洛恩倒在血泊中的场景。

男孩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血液混在一起，他握着与他一点都不相符的刀，砍断了自己的双腿。

不得不说，这幅画面透着一股残酷的美感。

“你回来啦。”洛恩看着屠夫，轻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
第二天，他们如约出发，洛恩坐着屠夫为他做的轮椅，屠夫慢慢推着他向前。

当然，他们没有忘记带上那双奇怪的舞鞋——在洛恩砍去自己的双腿后，这双鞋子就能拿下来了。

他们顺利找到了裁缝小姐。

洛恩本想一见面就质问她关于红舞鞋的事，但现实中，洛恩一见到裁缝小姐，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裁缝小姐脚上的那双鞋，那是裁缝店中最美丽的鞋子，一双用水晶做成的，闪闪发光的，水晶鞋。

裁缝小姐注意到了洛恩的目光，她穿着那双鞋子在洛恩面前转了个圈，还告诉洛恩，她的腿好了，她还去参加了王子举办的舞会。

洛恩喉咙发紧，感觉到一阵窒息。

洛恩记得清楚，裁缝小姐以前，分明是没有腿的。

那么现在她的这双腿，是哪来的呢？

这是个蠢问题，洛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。

裁缝小姐冲他们笑了笑，越过他们，在仆从的搀扶下，坐上了来自王宫的马车。

洛恩攥成拳头的双手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。

屠夫轻柔地抚了抚洛恩的手，接着拿起了那双红舞鞋。

它好像变得更鲜艳了，犹如一团烈火，熊熊燃烧。

洛恩仿佛被烫了一下，他猛的打断了屠夫想要穿起红舞鞋的动作，然后把那双鞋子丢了老远。

他力竭地闭上眼睛。

“把它烧了吧。”洛恩的声音很小，但屠夫听到了。

他抿了抿唇，最终还是顺从了洛恩的意愿。

他们一起看着那双鞋化为灰烬，还有裁缝小姐的裁缝铺，他们也一同烧掉了。

洛恩的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
腿上的切口现在才开始发威，一下一下的钝痛提醒着洛恩，他都失去了什么。

但他并不后悔。

他不想成为裁缝小姐那样的人，他也做不到像那样去欺骗下一个无辜的人。

但不后悔，不代表不会难过。

身后的屠夫笨拙地吻去洛恩的眼泪，但有更多的泪珠滴落到地上，消失不见。

这片大陆上，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广为传唱，人们尽情狂欢，所有的负面影响都被隐藏起来，悄悄腐烂。

但腐烂总会发出阵阵恶臭，不知何时才会被发现，并被毫不怜惜地割掉。